九游会旗舰厅女性运动空间专访|熊欢:女性正在解构运动空间里的性别秩序

  九游会旗舰厅“她经济”“她力量”崛起,城市空间正在“看见”女性需求,也从各方面着手建设女性友好空间。本期《澎湃城市报告》调研了女性主题书店、女性购物空间和运动空间,探索标榜女性友好的公共空间是否真的从女性实际需求出发,创造更性别友好的空间环境?女性在公共空间还面对哪些“看不见”的障碍?

  女性群体正在成为健身行业的主力军。上海体育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等联合发布的《2022年中国健身行业数据报告》显示,2022年女性健身消费者占比达61.93%,超过男性。

  当运动赋权女性,让女性对身体获得更多掌控感的同时,社交媒体中铺天盖地的健身叙事却又加重了女性的身材焦虑。运动到底让女性更自信,还是更自卑?

  成年女性将健身作为一种生活方式,甚至消费方式,但在校女生仍旧不喜欢上体育课,女大学生的体质测试也令人堪忧。她们为何热爱,又为何抗拒?

  无论是在公共的运动场地,还是商业性的健身场馆,男性和女性在运动形式和空间上似乎都存在着某种区分和隔离,又是哪些力量参与并塑造了这样的区隔?

  基于以上问题,澎湃新闻()专访了上海体育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熊欢。她表示,体育是男性权力主宰的空间,有一整套排斥和隔离的机制。女性体育社会化是一个不连贯过程,女性运动能力和运动知识的获得,都受到了社会规范的抑制。但崛起的女性力量,正在挑战与解构运动空间里传统的性别秩序。

  澎湃新闻:您在研究女性健身的过程中,对健身房的空间有何观察和体会?很多女性都曾表达在健身房被、搭讪、凝视的不适感,专门的女子健身房热度越来越高,您如何看待这个现象?

  熊欢:健身房是一个性别化的空间。除了体育运动的社会规训,女性还会受到男性的干扰和凝视。男性会以男性的视角审视或评判女性健身,比如有些男性会直接跟女性说“你这样练得不对”,想要指导,这是直接的干扰,也是权力的施加。除此之外,有些女性还会感受到男性眼光的凝视,感觉十分不自在。因为健身房内的空间,是类似福柯式的全景敞视空间,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,其行为和运动都会被监视和自我监视。

  健身房的性别化,还体现在健身区域中的性别隔离现象。女性一般在跳操区或跑步机区域,练肌肉的器械区比较少见女性的身影。当然近年来,女性也被提倡练肌肉,比如西方流行的muscle mummy,但一般是有一定教育背景的中产女性会关注肌肉。以前提倡有氧运动,现在流行的观念是抗老就需要肌肉,认为肌肉可以保持年轻的身体状态。

  澎湃新闻:《看不见的女性》中提到,单一大型的开放空间迫使女孩与男孩争夺空间,女孩感到不安全或被排斥,索性把空间让给男孩。随着年龄增长,女孩在公共运动场地的活动越来越少。文化和教育方式是否导致了女性公共运动空间被挤压?女性的运动才能是否被社会规范所压抑?

  熊欢:女性体育社会化过程是中断的,也是不充分的。在小学,男生和女生的运动能力差不多,青春期就出现了男女分界,到了大学就更明显,女生变得不愿意动,体质测试成绩较差。这是因为女生没有形成健身习惯,也是因为在她们的成长过程中,她们的体育社会化过程是一个被中断、被打压、不被鼓励发展的过程。传统的中国式体育教育没有激发出女生的积极性和能动性,所以女生的体育知识、体育能力,以及对体育的自信,普遍弱于男性。

  女生不爱运动是个全球性问题,甚至在西方国家更凸显,女生在体育中扮演的永远是啦啦队和观众角色。一些国家意识到了这些问题,比如英国出台相关的政策和激励办法,鼓励女性参与运动。英国足球协会曾发起“让女孩踢足球”(Let Girls Play)运动,今年妇女节当天九游会旗舰厅,英国政府发布了男女生平等参与体育运动的一揽子计划,比如针对女孩、弱势学生和有特殊教育需求的学生,拨款资助学校在课余时间开放更多体育设施给他们。另外比较有趣的是,虽然女大学生上体育课积极性不高,但是她们为了减肥和塑形而做的运动倒是不少。

  澎湃新闻:运动场域中的女性实践有怎样的特点?为什么居家运动、跳广场舞的群体中女性居多?

  熊欢:我早期的研究发现,女性更喜欢居家运动或是在社区里锻炼。相比之下,男性会去专业球场约人打球,因为运动不仅有锻炼身体、休闲娱乐功能,还有社交功能。女性会更多选择居家运动,这与女性的角色相关联,尤其对承担母亲角色的女性来说,要照顾孩子就没有大段空余时间走出去。孩子睡觉的时候在旁边练一下,孩子醒了就马上回到孩子身边,女性居家运动首要考虑的是方便性。

  在中老年群体的体育运动中,广场舞算是一种常见的休闲娱乐运动。女性在广场上跳舞可以看作是对传统性别空间秩序的挑战。广场舞其实是一个小社会,有其复杂性,里面有权力的争夺,谁领舞、谁站前面、谁站后面,有很多讲究。

  澎湃新闻:女性运动社群越来越多,很多都是由女性运动品牌资助或是参与构建,您怎样看待这种线上线下的女性运动社群?

  熊欢:消费主义会运用社群化手段来推广自己的品牌,形成一种氛围,以此增强社会影响力,达到营销目的。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,社群可以增加女性在体育运动中的自我认同,这是很重要的。女性受到社群文化的激励和感染,对她参与体育运动,是一个正面影响。

  澎湃新闻:有研究者发现,女性的训练计划、营养补充方案和伤愈健复方案都是略加修改过的男性版本,忽略了女性独特的身体生物工程学构造和不断变化的激素水平。现在市面上的运动产品那么多,能否真正满足女性需求?

  熊欢:女性作为有力的消费群体,甚至比男性更容易卷入消费主义,也会有更多产品打着为女性专研的旗号。这些产品的科研模式是有问题的。比如在运动生理学领域,性别只是一个研究变量,而不是把女性当作一个特殊群体。

  所以,我们提倡女性主义科学研究,目的就是让科学研究建立在女性经验之上,而不是单纯把女性作为男性的参照物或者变量。如果前期基础都没有做好,后面所谓适合女性需求,可能只是智商税。因此,在运动领域,赋能女性的“能”不仅是肌体能力,还包括判断能力,这个很重要。

  澎湃新闻:您建议女性在运动中需要关注自我感受,女性是否更容易忽略身体感受?

  熊欢:有段时间,运动减肥很流行,很多女性为了减肥去运动,但她们从运动中感受到的痛苦比较多,因为她们太在意结果。如果享受运动的过程,更容易获得释放感。

  在体育运动形式上,男女存在不同偏好。男性运动形式一般是游戏(games,比如football game),通过玩男性会获得兴奋感和集体认同感。而女性运动形式更多的是自我锻炼(self exercise),比如为了达到自我对身材的要求,专注某个身体局部的雕琢。

  澎湃新闻:健康是与运动紧密相关的概念,有学者将健康分为自觉健康与视觉健康,视觉健康越来越流行,很多女性追求健康美。您如何看待健康这一概念?又如何看待健康的视觉化?

  熊欢:所谓健康的视觉化应该是消费主义文化影响的结果,视觉化更容易被看到,所以很多人会认为健康是外在评价。但是,从外在评价健康只是表面的,而且会造成误导。比如,运动员体能很好,肌肉很发达,但从体育社会学视角看,他们不健康。作为一种职业,运动员伤病非常多,也存在心理问题,社会适应力也不好。

  事实上,不同学科对“健康”的界定也不同,比如世界卫生组织(WHO)从生理、心理、社会三个维度来界定健康。健康概念也是动态发展的,在不同时期、不同社会语境下,健康的定义以及人们对健康的理解也不一样。事实上,健康不仅仅是一种身体状态,还是一种能力。我们在做体育运动的行动研究时,把健康定义为一种自我感觉和自我行动,看重的不是是否真的变瘦或者增肌,而是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形成健康的能力和习惯。视觉化的健康毋宁是大众对健康的一种印象或者想象,需要警惕。

  澎湃新闻:传播也是运动场域中的重要部分。例如体育赛事报道一般都是男性解说员,所使用的语言也是一种男性语言,女性对体育赛事不感兴趣也与此有关。体育的媒介传播,是否也存在性别化?

  熊欢:体育人文社会学的大量研究成果表明九游会旗舰厅,体育是一个男性权力主导的领域,有一整套性别排斥和隔离的机制——规则由男性制定,以男性视角传播,假设受众群体也是男性,所以女性对体育越来越不感兴趣。我所在的体育新闻传播专业招收的大部分是女生,但是在实际的工作场域中,女性却很少。实际工作中,女性的体育新闻工作者会受到贬低或物化。

  不过现在,女性身影在体育赛事中出现的比例开始变高了。其中一部分是制度原因,例如英国在新闻传播领域会设置一定的性别比,从制度上保证女性新闻工作者的参与。比如,BBC在播报男足比赛时,也会有专业的女性解说员。

  同时,我们也看到新一代女性力量在体育赛事的崛起。我有两个学生做女性足球迷的研究,她们发现女性球迷对具有父权制的球迷行为会有一个和修正的过程。国外研究发现球迷文化有女性化趋势,比如女球迷通过购买球队周边产品,用消费展现对该项运动的投入和喜爱,用女性球迷的实践方式,打破男性为主的球迷文化。所以,主流的体育传播是以男性为主,但新兴的女性力量也在慢慢解构传统的秩序。

  本期《澎湃城市报告》调研了女性主题书店、女性购物空间和运动空间,探索标榜女性友好的公共空间是否真的从女性实际需求出发,创造更性别友好的空间环境?女性在公共空间还面对哪些“看不见”的障碍?

  由澎湃研究所团队主理,真问题,深研究。用“脚力”做调研,用“脑力”想问题,用“笔力”写报告。